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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旦袁慧琴:歌唱着 呻吟着 执著着

赵 忱

一座“口碑”

4月底,我在长安大戏院第二次看了京剧《曙色紫禁城》,那晚与我同看的,还有中国文联党组书记赵实,《光明日报》总编辑胡占凡,文化部社会文化司司长于群。他们为微弱的“曙色”鼓出了热烈的掌声,完全没有面对摄像机时不得不笑的牵强与尴尬。戏毕,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舞台,与袁慧琴等主要演员合影留念。往后,这可能会是一张被遗忘的照片,但是,中国戏曲史上将会从此留下京剧《曙色紫禁城》的印记。

此前,《曙色紫禁城》先后在梅兰芳大剧院、国家大剧院、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等多处演出,场场爆满,老戏骨为此眉飞色舞,新观众由此爱上京剧。《曙色紫禁城》在问世的第一个年头就赢得了一座千金难买的“口碑”,它比奖杯更重要。这是一出新编历史题材剧所能斩获的最高荣誉。

《曙色紫禁城》改编自剧作家何冀平的话剧作品《德龄与慈禧》。媒体认为它“是从历史的旧账里,走出来的一个新慈禧”。戏剧评论家仲呈祥则说:这出戏,人物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不为翻案,既不漫画慈禧,也不美化慈禧,而是复活了一个角色。另有老戏骨说:唉,十几年没看到这么好的京剧啦……

那是4月27日到29日,3场《曙色紫禁城》美满收场。5月1日开始,连着三夜,袁慧琴梦见了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母亲。那一天,距离她母亲去世整整50天。

一种牵挂

在袁慧琴随中国文联代表团赴澳门访问之前,“慈禧”与我见了面。

岁月让她的美貌打上了褶皱,可是,她仍然是俊俏的。由此往前推算,这个被母亲在40岁时才怀上的女儿绝对一开始就身手不凡——医生以为她是妈妈身上长出的瘤子,她却是日后中国最棒的“千面老旦”。那天,因为些许的迟到,她一再地抱歉,这让我不安,并且于不安中生出好感。自然,我们的话题很快就跑偏了:不聊老旦,不聊慈禧,聊女人的幸福与悲伤。袁慧琴的大眼睛里充满遗憾与无奈:她刚刚结束了漫长的婚姻。

袁慧琴自澳门归来,我们再次见面。糖果色外套与小碎花长裙让舞台上一度年迈的慈禧变成了甜蜜的花姑娘,很清爽。她说:我的新家就快装修好了。我为她高兴。周末的一个夜晚,她打电话过来:亲爱的……那是被红酒浸润过的声线,虽然也还能够联想到那个世界上最好的京剧老旦的声线。一个新家,一个单身女子,一杯红酒,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女儿,一个失去了荣禄的慈禧。袁慧琴的孤寂从北京遥远的西北角潜入身在北京东南角的我的心中。从此以后,袁慧琴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牵挂。我一遍又一遍地感慨:这个“千面老旦”的艺术人生,顶天立地;这个“外强中干”的袁慧琴的现实人生,执著而单纯。被她信任,便不能辜负她呀。为了袁慧琴,我决定更“爷们儿”一些。

一次机缘

《曙色紫禁城》缘自一次偶然。马兰是袁慧琴的朋友,马兰约袁慧琴到国家大剧院看香港话剧《德龄与慈禧》,看得袁慧琴坐立不安。袁慧琴发现这个慈禧比《火醒神州》中的慈禧耐看。这个慈禧非常适合京剧,适合老旦,适合自己。袁慧琴立即起身寻找“慈禧”。

找到远在香港的名编何冀平并不难,难的是不仅让她同意袁慧琴的想法,还愿意亲自把话剧慈禧改编成京剧。袁慧琴的磁场很大,她有这样的感召力:她一个人心里痒痒,却能叫众人为她摩拳擦掌。恰好,国家京剧院院长、副院长都是年富力强的内行,他们决定以不同以往的方式送慈禧上马。他们把编剧何冀平、导演毛俊辉从香港远道请来,坐商良机,座谈慈禧,对胜利的前瞻性把握战胜了让话剧“京剧”起来的所有困难。无论袁慧琴在事业上有什么遗憾,在“慈禧”的问题上,她都不得不对众人心怀感念。国家京剧院给予“慈禧”充分的营养和良好的空气。

袁慧琴没有让大家失望,就像她从不让大家失望一样。

袁慧琴全身心投入慈禧的精神世界。这世界或许只能见到一抹曙色,那却是深入人心的曙色。那是一个被种种矛盾纠缠着的慈禧:拒不变法,乐见洋物;颐指气使,胸藏挚爱;老态龙钟,童心未泯。德龄带来的西洋风,吹皱她坚固的心湖;荣禄内敛的敬爱,融化她冥顽的深情……把慈禧还原为人,还原为女人,还原为脚下有国土、心中有爱情的女人,是《曙色紫禁城》的贡献。袁慧琴以她冲天的大嗓门和缜密的情思,唱出了人性的、复杂的、可信的慈禧,从而让观众遐想:世界上从来不会有一味专横的暴君。

袁慧琴恨不得一直演《曙色紫禁城》。在舞台上,她替慈禧担待大业,借慈禧诉说衷肠,仿佛那是她自己的人生——跌宕起伏,有声有色。离开舞台,她心中难免惆怅,在簇新的家中,一个人纯白色的寂寞是无人能够看得到的。

《曙色紫禁城》中慈禧与荣禄的缓缓释放的深情,是我所希望的岁月将要恩赐给袁慧琴的缘分,可是,那个名叫“荣禄”的男人眼下还不知道在哪里。至少,他必须是看过或者将要看《曙色紫禁城》的男人。《曙色紫禁城》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就是袁慧琴的魅力。量身打造这回事,对于中国戏曲而言,绝对是必须的。

一身担待

袁慧琴13岁进入湖北宜昌戏校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因为活泼好看,被老师看中,她插班进了戏校,爸爸很心疼,但最有资格发话的是妈妈:就当是让孩子去锻炼身体吧。

这是袁慧琴的简历:师从李金泉,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中国京剧研究生班第一届学员,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相对于袁慧琴一身的功夫,她获得的奖真不算多。可是,她有看上去出其不意的成就——

2008年,国家大剧院刚刚落成,袁慧琴便蠢蠢欲动。很快,她成为第一个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个人演唱会的京剧演员。

她是第一个拿电视剧最高奖的京剧演员。2002年,袁慧琴领衔主演的6集京剧电视连续剧《契丹英后》获得了第22届中国电视飞天奖一等奖,弥补了飞天奖戏曲片奖10年来的空缺,并荣获优秀女主角提名奖,这是飞天奖设奖以来首位戏曲演员入围女主角提名奖。同时,荣获第21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一等奖。

她还是第一个在美国好莱坞获奖的中国戏曲演员。她主演的戏曲数字电影《对花枪》夺得中美电影节大奖。而《对花枪》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第一个数字戏曲电影。其中一个24分钟的长镜头令专家惊叹,这样的长镜头在中国戏曲电影史上还是首例。

现在,她又成为将话剧作品搬上京剧舞台的改革者。按照袁慧琴的计划,《曙色紫禁城》也将被拍成电影。

由此,有人将袁慧琴比作中国京剧界的德龄。袁慧琴觉得,京剧作为一个能代表国家文化水准的剧种,一定要在当下找到恰当的生存方式。京剧,应以鲜活的姿态,与当代人同呼吸、共荣耀。

一抹曙色

没有袁慧琴的执著,就没有喜煞人的《曙色紫禁城》,但袁慧琴不是万能的袁慧琴,她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却永不言弃。袁慧琴通过《对花枪》、《红灯记》、《杨门女将》、《契丹英后》等剧目中的表演,大大地拓展了老旦行当的表演领域,令老旦从过去的从属行当成为剧目中的主要角色。老旦不再仅仅局限于“老态龙钟”的范式,间或也以年轻靓丽的形象示人。

袁慧琴说:“我从来都没觉得老旦怎么了,也从来没觉得老旦就应该怎么样。我从不沉迷在程式化的纠缠里。我认为一切技巧,一切唱念做打,都是用来复活角色的气息。任何一个角色,首先都是人,是人,就得唱出人味。”

众所周知,人间处处皆有名利场,京剧圈概莫能外。但,袁慧琴的“千面”只为老旦而生,为角色而存。袁慧琴有言:我不在圈里,我在戏里。这是需要勇气需要智慧的。

是的,袁慧琴是勇敢的人,智慧的人,认真的人。这样的人难免脆弱,这样的人需要呵护。

【来源:2011年6月2日《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