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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小清新”:谭正岩、张佳春、索明芳、邹四维

随着年轻一代开始各领风骚,一向固守传统的梨园行也呈现出一派“小清新”气象——被认为只关注行内,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京剧人悄然做起了公益;因诱惑太多而被评价为缺乏专注投入精神的80后戏曲人竟然重操鲜见于舞台多年的繁难跷功;小花旦以自己的挚诚和勤勉打动三位名师,破了梨园行门派之见,一次拜在三位老师名下;“90后”花脸行当在校生以自己对京剧的理解创作时尚京剧漫画吸引年轻人……这一切以及他们的艺术水准或许尚不足以让其成名成家,但今天小小的作为,为京剧界吹入了一股清新之风,而谁又敢说,他们不会以新理念引领新风气,从而支撑起京剧的未来?

谭正岩 温暖“太阳村”

太阳村,一个专为服刑人员子女开办的公益机构,每逢年节或是学雷锋日,这里便人满为患,前来送温暖的车甚至拥堵了临近的高速路口。但褪去了喧嚣的平常日子,这里也有一位常客——北京京剧院青年团演员、谭门第七代传人谭正岩。每个季度他都会来给孩子们送一次肉,有时是100斤牛肉、100斤猪肉,有时是100斤猪肉、100斤羊肉,自从他前往这里,孩子们的菜单上不再仅仅是土豆、冬瓜这样的素菜。

去年春节,谭正岩在剧院的公告栏贴出了要到太阳村与孩子们互动的海报,剧院的年轻同仁纷纷响应,于是,一台京剧晚会在太阳村上演;今年的学雷锋日,剧院进一步发动全院青年演员到太阳村看望孩子,结果报名人数远超预期,谭正岩则担任了这台节目的主持人。

从2008年开始,谭正岩便定期去太阳村看望孩子们,很多孩子都与他成了朋友。“这些孩子因为父母是服刑人员,常常受到别人的歧视,内心敏感脆弱,不愿与人交流。我希望慢慢走近他们的世界后,再教他们唱一些京剧,丰富他们的生活。”有一次,谭正岩去送肉,看到自己平日里熟识的一个叫二宝的孩子不见了,当得知二宝的父母出狱了,他也被接回了家,谭正岩真心地为他高兴。不过还有一个瞬间让他始终难以释怀,“一个孩子满心欢喜地与父亲见面,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三天后自己的父亲就要被枪毙,这样的场面很让人心酸。”

小时候,谭正岩就曾多次到长安大戏院给看戏的爷爷奶奶领座,做这样的事他心里觉得特别舒服。但他也曾因为自己的善良差点犯法。“那还是在戏校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中午看到学校门口有个女的在卖孩子,我当时就回学校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让她给我送点钱来,要把那个小孩买回家,如果不是我妈告诉我,我都不知道那是犯法的,当时我就是觉得那个小孩特别可怜。”还有一次,同学抓了一条蛇,谭正岩让他放生,同学不肯,于是他花了50块钱从同学那里把蛇买了下来,找了个树多的地方给放了。

在剧院,谭正岩练功刻苦是出了名的,但他的社会责任感和做善事的毅力,更让很多圈里人钦佩。在谭正岩看来,“这个时代的青年京剧演员应该有这种意识和作为,我就是没有这个能力,如果有能力,我愿意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而且我希望带动所有的青年京剧演员来做善事,再让他们带动自己身边的朋友。”

其实太阳村仅仅是谭正岩关注的一个群体,前段时间,他还建议剧院在门口设立常年的捐款箱,号召大家把不愿意带在身上的零钱捐出来作为善款。近期,他又开始关注自闭症儿童,正在联系相关机构,希望用京剧帮助他们打开自己封闭的内心世界。

张佳春 打破门户之见

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新落成的新清华学堂迎来了首次对外公演,让人倍感意外的是,承担开幕演出的不是艺术界的明星大腕,而是国家京剧院近几年崭露头角的花旦新秀张佳春。而且最后一场演出,她还以一次拜三位老师的举动破了梨园行的“规矩”。

梨园行是极其讲究门派和排序的,拜师后更是如此,但张佳春却一次行拜师大礼,拜在了三位老师的门下,且三人均为京剧名家,这在近些年的京剧界十分鲜见。

宋长荣、刘长瑜、沈健瑾三位名师,对于张佳春来说可谓不同阶段的恩师。她16岁开始跟宋长荣学戏,进入国家京剧院后师从刘长瑜,获得“青京赛“花旦组金奖第一名后,又得益于沈健瑾的悉心传授。因此在张佳春的心中,要拜就三位老师一起拜,但她同时又不乏顾虑,”博采众长当然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但老师们能否同意,我心里其实没底。终于,刘长瑜老师说:“我的年龄虽然够当老师的资历,但艺术上有很大的局限性,青年人只有博学才能够做到不拘泥。”这句话打消了她的顾虑。而沈健瑾,这位青衣、刀马、花旦兼修的名家曾在多种场合表明过自己不收徒,但张佳春的挚诚和刻苦打动了她,如今已经68岁的沈健瑾每日盯在排练场,为爱徒把场,甚至连新做的头面、服装她都亲自过问。

谈及自己这第一个、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弟子,沈健瑾说:“她太刻苦了,不厌其烦还耐得住寂寞,进步是飞跃式的,对于不用功的学生我是敬而远之。”而对于一次拜三位老师的“破戒”之举,沈健瑾表示:“我和宋长荣老师以及刘长瑜师姐,都分别跟荀慧生大师学过戏,是同门师兄妹,没有门户之见,而且三个人的风格都不一样。刘长瑜师姐,我们以前经常合作,她演《春草闯堂》,我演其中的小姐;她演《红楼二尤》,我给她配王熙凤。宋长荣老师常年在江苏,但我们给张佳春排戏常常把他请来把关,宋老师在给佳春说戏的时候,我自己也是个学习的过程。我坚信虚心的人是聪明的人。”

从“青京赛”一举成名到今天,四年来张佳春从未停止过前进的脚步,此次“青研班”汇报演出的三台大戏便是见证。其中既有传统大戏《红娘》,又有红色经典《红灯记》,还有整理改编剧目《卓文君》,而这三出戏又分别得益于三位恩师。排练中,三位名师倾囊相授,而作为新一代京剧人,张佳春又将新的审美观念融入其中。她的努力获得了回报——“文革”后还没人演出过全本的《卓文君》,收到了很多同行真诚的短信赞美。

索明芳 自学跷功复活绝技

有“东方芭蕾”之称的“跷功”,是花旦一门独有的技巧,即演员脚绑木质小脚,模拟缠足行走。虽然早年在很多剧种都很盛行,但由于繁难且辛苦,现在的花旦演员大都放弃了这门技艺,而这也成为以跷功见长的花旦筱(翠花)派鲜有传人的因素之一。但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的花旦演员索明芳,却连续两年在京城舞台演出跷功重头戏《翠屏山》和《乌龙院》,让很多没有在舞台上见识过这门技艺的人拍手称绝。

过去的花旦,几乎个个都会踩跷,但现在练习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人将踩跷视作糟粕,可索明芳不这么认为:“当年筱翠花踩跷不仅是为了展示古代妇女的三寸金莲,更是为了拉长腿部线条,在舞台上显得很漂亮。我觉得这是一门技巧,更是一门艺术。”

在国戏附中时曾经踩过跷、练习过基本功的索明芳,上大学后开始正式踩跷演花旦戏,但几位老师也仅仅教她绑过跷和一些步伐,没真正教她如何踩,原因是老师当年也已经不踩跷了。因此,索明芳的跷功几乎是从网上看花旦前辈陈永玲的演出资料,再加上翻看过去老艺术家的书自学的。

刚进北京京剧院时,索明芳演出的机会不算少,但仅仅是在一些大戏里演宫女一类的龙套,为了不让跷功荒废,她不放弃任何一次登台的机会,即便是在老舍茶馆演旅游场,她也会踩跷。“在排练场和在舞台上是两码事,有时在排练场已经练得很好了,但由于地毯的厚度不同,一上台重心还会不稳,甚至连站都困难。”而索明芳克服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在家里的床上铺一大块布,站上去练,“台毯再软也软不过床,这样到舞台上心里就有底了。”

两年来,索明芳以跷功大戏赢得了很多戏迷的认可,其实她在上大三以前都是主攻青衣,兼学刀马旦,可大学里花旦少,她的条件又很适合,就转而跟赵乃华老师学习花旦。由于花旦一般演的都是小丫头、小媳妇,很多小细节都是围绕劳作设计的,所以很多表演都很生活,这让爱琢磨,基本功扎实的索明芳如鱼得水。

去年的《翠屏山》,是索明芳第一次踩跷唱完整大戏,而这个戏已经十几年没人这么演了。近三个小时,她一直绑着跷,下来后脚生疼。“如果我只是在开场的时候踩,不仅人物显得不连贯,戏也不那么完美和精致了。”而刚刚演出完的《乌龙院》戏份更重,从“杀惜”到“活捉”,先是一直站着,后来又跑圆场。演出后哪怕是观众的一句认可,就让她觉得一切的付出都值了。

平时,索明芳没事就会绑上跷踩一踩,长年累月,不仅脚会变形,练功练得狠的时候,脚指甲甚至会掉。这个爱漂亮的女孩称:“夏天我已经很多年没穿过线条简单、露脚趾的凉鞋了,上次穿还是小时候的事,不过为了舞台上美,不在乎了。”

邹四维 《功夫熊猫》引发的创作

去年,中国戏曲学院为一个叫邹四维的在校生举办了戏曲绘画展,不过他并非来自以绘画见长的舞美系,眼下,这个京剧系花脸专业的学生正在为自己的毕业分配穿梭于国家京剧院、北京京剧院这样的专业院团,但在参加专业考核的同时,他仍然继续着自己的绘画创作。

从在北京戏校上学时画老师的肖像开始,没有接受过一天素描和水粉训练的邹四维,便以自己的观察力、灵气和悟性在同学中小有名气。这个1989年11月出生的“准90后”,将自己真正开始绘画归结为《功夫熊猫》的触动。“由于我的行当是花脸,勾脸时自然会接触到与绘画有关的东西,后来是因为看了《功夫熊猫》,受到很大触动,片中都是中国元素,可你不服不行。我深感中国传统文化在今天的流失。从那时起,我就在想,京剧是一种文化的载体,绘画也是,我希望能以我的画让80后、90后认识京剧、喜欢京剧,为京剧找到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符号。”从那时起,他将信手涂鸦的灵气锁定在戏画,有时用铅笔、毛笔画完再用电脑上色,有时则直接拿水粉或是蜡笔画。

不是梨园世家,也并非文艺家庭,来自京剧并不普及的长沙,邹四维是国戏京剧系唯一的湖南人。上课、练功的间歇,他以平均一天一幅的速度进行着创作,题材有的是剧目,有的则是舞台或是练功的瞬间。他曾经将自己的画放在微博上,转发率很高,后来有人将他的画偷印在T恤上,他才放弃了上传。

在邹四维的画中,外行能看到一个梨园新生代对传统老戏的新解,内行能看到一个扛大旗的龙套演员的视角——一辈子看着角儿的背影,那份酸楚与无奈。前段时间,他与著名漫画家李滨声有了接触,“现在画戏画的人,很多都是照着照片画,画的都是亮相的一瞬间,很少有人画过程中的魂。而李滨声老师是票友,唱小生,能看出京剧界的门道。他给我很多指点,但也告诉我不用死学他的风格,画出人物的神韵最重要。”

邹四维平时也会在网上看其他人的作品。“我不是特别喜欢写意的东西,有的人一笔画出一个霸王,但不懂的人还以为是条鲤鱼。我也不太喜欢水墨,我对美式或欧式的漫画更感兴趣。我的梦想是将来我的作品能够做成动漫,或是印在服装等实物上。”

几年的业余绘画经历对邹四维的表演也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它能帮助我更深刻地体会人物。练完一天的功,画画对我来说是一种休息,京剧是动,画画是静,一动一静间能够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喜欢边听戏边画画,这样画出的人物是有灵魂的。我希望戏画能让京剧走出剧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可能比我单纯做一个演员更有价值。”

面临毕业的邹四维渴望进入院团,即便是一开始唱不上戏,他也愿意在剧团摸爬滚打。“如果脱离舞台,肯定不会有这么丰富的素材,有了这个过程,即使一辈子唱不出来,我也不遗憾。”

【来源:2012年4月18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