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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艺术本体,推动理论转型(《人民政协报》2012-10-08)

——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所长傅谨谈戏曲研究

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所长傅谨是当代戏曲领域最具影响的学者之一,不仅在近现代戏剧研究和戏曲理论方面取得不菲成就,也十分关注现实,经常就戏曲发展的重大问题向国家相关部门建言献策,产生了积极的作用。他主编的《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刚刚出版,民国卷的编撰正在推进,《京剧通论》的研究已经持续5年之久。在持续深入的探究中,他越来越感受到戏曲研究理论转型的必要性与迫切性。如何从戏曲艺术本身出发去思考,从戏曲的核心价值入手,推动戏曲研究和舞台实践的紧密结合?近日,本报记者就戏曲研究的相关问题对他进行了专访。

作为“表演艺术”的戏曲

:您主编的《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十卷本最近出版,内容涵盖了清代京剧的孕育、生长、发展、繁荣等所有相关历史资料,在学术界、戏曲界产生了积极的反响,您的感受如何?

:京剧凝聚了中国表演艺术的精华,而且,在近代以来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等领域有无可比拟的影响。然而,京剧研究的成果与进展,与京剧的价值及地位极不相称。京剧研究滞后的原因很多,资料缺乏系统、完整的搜集和整理就是其一。我们意在尽最大努力搜集、整理与京剧相关的历史文献,为京剧研究提供一个更坚实的基础平台,由此推动京剧学科的研究。《汇编》清代卷提供了超过张次溪《清代燕都梨园史料》10倍以上的原始资料,彻底改变了京剧研究领域资料稀缺且来源单一的现象;同时它还包含大量与舞台表演相关的文献,足以拓展京剧研究的学术视野和研究领域,使戏曲研究不断深入。

:我们知道,在戏曲领域,对元杂剧、明清传奇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在您看来这部分研究是否已经足够完整?您能解释一下这里所说的拓展与深入吗?

:在整个20世纪,始于王国维的、近代形态的戏曲研究取得不菲的成果,但更应该说是古典文学研究视野中的戏曲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就。这些研究主要是剧本的文学性的研究,戏曲作为舞台表演艺术的特性的研究,却还没有充分的近代形态的学术研究。20世纪后半叶,纯粹以文学眼光研究戏曲的现象有明显改变,“戏剧的”研究开始兴起,但是进展缓慢,还谈不上对舞台表演手段深入细致的研究。

:戏曲理论界忽视表演艺术研究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很复杂,其中之一,就是戏曲研究学者的人文修养基础的缺失。20世纪初,有吴梅先生这样的戏曲理论大家,他同时是曲学大师,当时北京一些很优秀的昆曲演员,比如韩世昌等,都有向吴梅先生学戏的经历。现在京剧界偶尔有演员向欧阳中石先生学戏,请刚过世的刘曾复先生说戏。但不可否认的是,能给艺人说戏、教戏的文人越来越稀见,戏曲理论家普遍不懂且不重视音乐,几乎找不到对曲律有深入研究的中青年专家。很惭愧,我也不懂曲学,但我至少不会因为自己不懂,就否认它的重要性。元代以来,戏曲理论著作中最重要的就是律学,这个传统现在中断了。一方面是因文学研究逐渐舍弃了音乐和格律,我们这一代学者基本上没有接受过韵文教育;另一方面是理论家们普遍认为曲律只是纯技术性的内容,认为技术不是文学和艺术中最重要的部分,不值得研究。

重观念、轻技术不是中国现当代文艺理论界特有的现象,在世界范围内,对技术的轻慢早就成了流行病,尤其是刻意抛弃传统技术的现代艺术和后现代艺术兴起,都对艺术的传统价值体系产生极大冲击,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技术还有没有价值和意义。戏曲理论也是如此,这不仅妨碍了戏曲理论研究本身的深入,同时也使演员对他们掌握的技术手段的价值产生疑惑,练功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被挫伤,从而对艺术创作与演出产生消极影响。我觉得我们不能盲目跟随这样的潮流,应该从这样的迷惑中走出来。

“技术”富有传统文化价值

:说起戏曲表演艺术,我们知道“四功五法”,在传统戏曲中,“技术”的地位是怎样的?对戏曲发展有何意义?

:京剧之所以成为京剧,是由于京剧运用了人们常说的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这“四功五法”,是这些特殊表演手段使京剧成为京剧。不同艺术样式、不同的剧种,首要和本质的区别就在于使用了不同的技术手段,不同的舞台语汇。昆曲、秦腔、粤剧、越剧和话剧、歌剧等等无不如此。它们都用各自特殊的表演手段传递戏情戏理,不仅让观众欣赏演员表演的精妙,而且更通过精湛的技术手段,给观众以感动。所以特殊的技术手段既是引导观众欣赏艺术的手段,同时它自身也可以成为欣赏的对象。片面强调技术的重要性当然是过激之辞,艺术家只掌握技术当然是不够的,但如果没有技术,艺术就不复存在。

中国传统戏曲独特的表演艺术魅力令人沉醉,而支撑着这种特定表现手法的技术手段,是人类戏剧演进过程中留下的最重要的非物质文化资源与财富。戏曲拥有的技术手段,是在五千年文明的基础上,多少代艺人经历了上千年努力,逐渐积累下来的珍贵文化遗产。戏曲传统的价值,尤其是各剧种特有的技术手段的意义和价值没有得到充分肯定,就没有完整地传承的可能。对技术的重视其实就是对传统的珍惜,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民族艺术文化的精心呵护。

把戏曲“说清楚”

:强调技术的重要性对戏曲研究有什么意义?

:提高对技术的认识,才有可能逐渐将研究引向艺术的本体。就以文学研究为例,我们如何研究杜甫的诗好在哪里?他的诗被称为诗史,他对生民哀苦有深切的同情,但同时还必须看到,他对格律的把握达到诗歌发展史上的巅峰,当然他的想象力与文辞运用的创造性也精彩绝伦。他超过同侪诗人之处,就是情感与格律两者的完美结合,戴着镣铐跳舞却跳得如此美,所以他是大师。读他的诗我们感动,以至于容易忽略他对格律娴熟的把握与运用,忽略这一极重要的技术支撑。但研究者不能这样,不了解诗律就不可能读懂杜甫,没有格律的研究就不可能真正揭示杜甫的伟大。

既然对诗人、对艺术家而言,技术和情感不可偏废,艺术研究也理应如此。要完整全面地总结戏曲的艺术规律,不能只偏重剧本文学的研究,更有待于戏曲表演艺术方面的开掘。我并不认为戏曲研究要回到吴梅的曲学,事实上我们也做不到;但戏曲研究在完成向近代形态的转型的过程中,不能丢弃从元代到吴梅的曲学研究的合理内核,那就是对戏曲本体的关注与重视。让戏曲研究重新回到艺术本身,才能真正认识与把握戏曲的核心价值,完成戏曲艺术价值体系的建构。

:您强调戏曲研究对艺术本体的回归,能做一下具体的阐释么,在您的研究中如何体现这一点?

:我们正在做的《京剧通论》,包含了京剧表演、导演、剧本文学、舞台美术、教育、传播等多个子课题,每个部分,都试图从京剧本体出发,对京剧展开更切近其本体的描述和总结。我们谈京剧表演的特色,不是谈虚拟、程式、写意之类,而是从四功五法开始,通过功法、行当、流派三层次逐渐递进的——首先是京剧最基本的舞台表演手段、语汇,接着是这些特有语汇在表现具体戏剧人物时的运用,再然后是艺术家个人风格的形成与展现。

戏曲是一门综合艺术,包含许多方面。无论是推动戏曲研究的整体转型,还是具体到京剧研究,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希望用十年时间基本完成京剧学的学科建设,一是文献资料的充分发掘,二是京剧史的描述,三是京剧本体的描述与规律的总结。我们要回到京剧本身阐述京剧,把京剧这门艺术说清楚。

回归戏曲艺术本体,让研究者更关注戏曲本身,推动学科的深化;同时贴近戏曲发展的现实,使之越来越和舞台实践融为一体,这样才能真正找到解读这门艺术的途径。